国庆节后至今，舆论中的东莞成为高频词。在因“机器换人”受到央视关注而让世界刮目相看同时，关于世界工厂面临制造业发展危机的声音不绝于耳，直指东莞出现“倒闭潮”的说法，更是传言四起。
传言之下，东莞制造业的生存脸谱到底如何？带着这一让众人关注的疑问，连日来，南方日报记者随机抽取20家覆盖七大行业领域的企业进行了抽样调查，从订单量变化及企业经营状况这一视角出发，与多名企业负责人展开对话。调查结果显示，有60%的受访企业2015年以来的订单量同比有所增长，15%的受访企业订单量同比持平，仅有25%的受访企业出现订单量同比下滑的情况。
南方日报记者梳理发现，订单量呈现稳中有升的企业，要么是转型升级早、拥有自主品牌，要么是处于行业发展风口、在创新研发等方面舍得投入又出成果，而那些仍旧停留在传统加工贸易的企业，发展后劲明显不足。
就如东莞市商务局所言，目前，东莞关停或外迁的企业迹象，无论是从规模还是质量来看，都属于正常范围，暂时并没有出现所谓的“倒闭潮”迹象。
1 采购经理提心吊胆的半年
看到工厂10月份的订货报表，孙媛媛悬了数个月的心总算踏实了一些。
孙媛媛是长安镇一家大型手机结构件制造企业——A企业的采购经理，根据工厂车间生产的实际安排上游供货商及时补给原材料及其他物料，是孙媛媛过去数年每天的主要工作之一。可今年初开始，孙媛媛隐约感受到工厂的异常。她发现，其负责管理的几个车间用料需求较去年明显下降，一些普工开始减少加班，车间的设备也不那么忙碌。
直到六七月份，A企业将旗下的四个事业部缩减为两个事业部，一下子裁掉了2000多人，包括孙媛媛在内的企业员工开始人心惶惶。
“那段时间，周边的同事都对未来感到迷茫，有些人甚至担心企业会不会因此不行了，要倒闭了。”谈起上半年的经历，孙媛媛如是告诉南方日报记者。
孙媛媛所在的A企业是以生产塑胶手机结构件为主业的，与前不久刚刚宣布破产的深圳大型手机配件代工企业——福晶电子属于同行。在过去多年，塑料一直是手机中框结构件的标配，以三星为首的手机厂商均长期使用的是塑料手机中框，这让包括A企业在内的东莞制造企业在过去多年享受了高速稳定发展的红利。然而最近两年来，由于产业链上游技术潮流突变，手机结构件金属化趋势加剧，这些依靠塑胶手机中框发家的企业日子并不好过，即便如A企业般的行业隐形冠军，同样面临着订单大幅下滑的考验。
以A企业为例，过去多年，三星一直是其主要服务客户，今年以来，三星新出的手机款式全部采用金属中框设计，这一变化让A企业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企业拥有近万台注塑机、上万名工人，可是能接到的订单却越来越少，上半年，企业业绩同比大幅下滑，亏损更是超过了1亿元。
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A企业，记者了解到，同在振安路上，以塑胶手机中框为主业的多家制造企业，如今同样处于艰难的转型期。
据一名来自当地五金机械模具行业协会的相关负责人介绍，以往，手机厂商找长安的塑胶模具企业开一套模具生产，，起码要十多万元一套，可短短两年间，这一价格下降至只需要数万元，在订单量大的情况下，一些塑胶模具企业甚至愿意以免费开模或者更低价开模的方式争取订单。在该负责人看来，这一情况并不正常，因为即便如此，行业走向下坡路的趋势并没有放缓，企业经营困难的消息开始逐渐多了起来。
一名当地的企业高管C先生更是直言，目前不少同行企业都不敢想赚钱的事情，只希望能够持续有订单在做，保持企业资金链正常，不要出现资金链断裂，安然度过行业寒冬即可，否则，一旦没有订单做，很多供应商察觉到异常，都会蜂拥而至前来讨要货款，那么很多企业都面临如福昌电子般关门倒闭的可能。
2 危机四伏的传统制造
塑胶模具所面临的产业链快速更替，不过是传统制造业爬坡越坎阶段所面临的挑战之一。过去半个月，记者在东莞随机抽取了20家企业进行走访，覆盖五金模具、玩具、皮具、电子信息、电气机械、先进装备制造、电子商务等七大行业领域，就企业今年以来的订单量及经营状况展开点对点访问调查。
受访的20家企业中，有12家企业今年以来的订单量同比有所上升，有3家企业订单量同比持平，有5家企业订单量同比有所下滑。
从抽样调查的情况看，这5家出现订单量同比下滑的企业，多集中在家具、玩具、电子配件等传统加工贸易集中领域，人民币汇率变化致出口价格优势不再，东南亚等新兴市场崛起，欧美等传统市场不稳定、局势动荡，内销市场竞争加剧等原因，均是导致企业订单下滑的主要原因。
王先生是东莞一家礼品公司的销售经理，据他介绍，过去数年，依靠获得多届重大赛事授权的优势，企业的加工贸易生意做得风风火火。
然而，今年的圣诞订单，让王先生觉得形势非常不乐观。王先生说，公司的生产技术在全球范围内都处于领先地位，但今年由于国际市场不稳定，欧洲局势动荡，人民币升值，部分订单外流到东南亚等原因，企业欧美订单出现明显下滑。
无独有偶。东莞凯励电子有限公司主要为电子信息产品提供电容器产品。公司董事长林瑞福告诉记者，今年以来，手提电脑以及国外品牌的智能手机等产品市场出现萎缩，作为上游供应链企业，企业的业绩跟着出现萎缩，订单量同比下降了两成。
国内房地产的状况也对处于下游的家具企业产生影响。东莞兆瑞家具有限公司今年以来的订单量同比下降了近三成。该企业相关负责人李平表示，过去几年，企业开始坚持内外销两条路走路，可今年以来，国内房地产不景气，家具是下游企业，受到影响。在国外市场，由于欧洲等地区的经济环境也不好，企业生产的产品又比较大众化，竞争压力比较大，导致订单下降幅度比较厉害。
东莞市庭丰电子有限公司主要生产家用音响，产品全部用于出口，一年出口量在2000万美元左右。该企业负责人表示，企业的客户较为集中，数量不多。由于有一个主要客户今年订货量明显下滑，导致企业的业绩较去年同期略有下滑。
3 多数受访企业对未来有信心
以加工贸易为代表的传统制造业发展模式在宏观经济不景气之下呈现疲态，可并不代表企业对未来的信心正在大幅削减。在受访中，当被问及“企业是否看好未来数年的订单增长及业务发展”时，有65%的受访企业持乐观态度，有10%的受访企业认为“前景不好说”，仅有25%的受访企业持悲观态度。
上周末，东莞市威克马测量设备有限公司销售总监高飞刚刚带队参加完在横沥镇举办的第九届广东东莞模具制造·机械展览会。展会上，该企业凭借展会的多款具备自主创新成果的测量设备产品受到广泛关注。
高飞说，经过数年的潜心投入研发，该公司已经在测量设备一些关键零部件技术国产化上取得突破，并可以应用到实际生产当中，大大降低了客户的购买成本。
“企业的客户主要集中在珠三角地区，最近两年，随着以CNC为代表的数控机床迎来行业爆发期，威克马的设备订单量也出现较大增长。”在高飞看来，以东莞为代表的传统制造业确实正在面临转型阵痛期，对一些倒闭关停搬迁也略有耳闻，但这其实是行业洗牌中优胜劣汰的自然过程，东莞制造业有着多年的根基，产业链配套十分完善，且政府扶持力度也非常给力，这是很多其他地方无法比拟或者短时间内难以超越的，但能否活下来关键还是要看企业，那些还是想靠代工吃老本的企业注定会被淘汰，最终优胜留下的，应该都是拥有创新基因、更具生命力的创新企业。
东莞市商务局称，从该局所负责的领域看，目前，东莞关停外迁的外资企业无论是从规模还是质量来看，都属于正常范围，并没有出现所谓的“搬迁潮”迹象。而且关停外迁企业中大部分是从事劳动密集型的传统加工贸易企业。
该局还指出，东莞今年1—9月全市新增及增资项目698宗，涉及合同利用外资金额为38.5亿美元。而关停外迁企业不仅数量少，而且投资额也只相当于新签及增资项目的不到10%。
4 转型与风口并行的发展新动力
记者在梳理受访的20家企业特征时也发现，订单量呈现稳中有升的企业，要么是转型升级早、拥有自主品牌的，要么是处于行业发展风口、在创新研发等方面舍得投入又出成果的。
广东葫芦堡文化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葫芦堡”）原本是一家传统家具企业，依靠代工为生，一度濒临倒闭。2010年，一次偶然的机会，葫芦堡董事长林创举在客户的授权下为其生产带有动漫形象的儿童家具。
林创举发现，将品牌动漫形象植入青少年家具中，能使产品在血拼价格的传统市场中赢得消费追捧，真正提升企业的附加值和品牌价值。此后，葫芦堡开始向环保儿童家具转型，并与动漫形象等文化创意产业深度融合，主力开发国内外高端儿童家具这一细分市场。短短几年时间，在传统家具行业渐显颓势之际，葫芦堡的业绩屡屡实现逆势上升，并成为东莞首家登陆新三板的文化企业。
“当我跑得比别人慢时，我就会走另一条路，创新给了我们很大的成长动力。我一向强调，葫芦堡不是一个家具公司，不是一个做传统制造的企业，而是一个动漫公司，是一个文化创意企业，这样我们才能在血拼价格的传统市场中赢得消费者追捧，才能真正提升企业的附加值和品牌价值。”谈及葫芦堡的转型历程，林创举如是总结。
在企业调查期间，记者还发现，除了一些转型及时、抓对转型方向的企业正在上演着弯道超车外，以智能装备制造、电子商务等为代表外的产业新军同样正在享受产业风口期的滋润。
以电子商务为例，作为中国外贸大市，过去数年，东莞跨境电商领域发展尤为迅猛，相关统计显示，目前东莞有超过7000家制造企业从事跨境电商业务，不仅吸引亚马逊、ebay、速卖通、Lazada等知名跨境电商平台主动前来进驻，还培养出了以尚睿电子为代表的一批本土优秀跨境电商企业。按照国家商务部门预计，在传统外贸年均增长不足10%的情况下，中国跨境电商还将连年保持20%—30%的增长。
与此同时，在智能制造领域，随着东莞大力鼓励企业推进机器换人，以机器人为代表的智能装备制造企业正在加速向东莞聚集，并享受着行业风口爆发期所带来的发展红利。
东莞市拓斯普达机械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特助丘乐乐就告诉记者，今年上半年，企业的业绩同比增长了49%，随着珠三角正在推动“机器换人”战略深入，区域内对于机器人和自动化设备需求量比较大，而拓斯普达又正好是这方面的龙头企业，生产的智能制造设备很受客户欢迎，预计在接下来几年都将保持较高速增长。
种种迹象表明，旧的发展业态正在加速失势，而新的动力模式正在加速形成。而对于A企业的采购经理孙媛媛而言，在企业上马新项目打造智能工厂后，车间里的设备又开始满载运行了，她的工作又开始逐渐忙碌起来。
●策划：南小渭 统筹：戴双城撰文：南方日报记者 黄少宏 戴双城 靳延明 王慧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