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宗城，图 | 视觉中国
“德国转会市场”中国管理员朱艺曾说：“中国的足球人口并没有比冰岛少，只是对待足球不够认真。”这种不认真，在和邻国日本的对比中尤为刺眼。
官员腐败、国脚入狱、俱乐部讨薪罢训、青训队伍青黄不接，还有赌球、默契球、球员篡改年龄、走后门现象等，2002年国足打进世界杯，球迷们本以为这是一个远大前程的开始，不曾想迎接他们的是黑暗十年，中国足球不但再也没有杀入世界杯，还进入漫长的低谷，成绩一届不如一届。最近几年，在打击贪腐、狠抓青训的背景下，中国足球的风气稍微好转，足球人才培养系统的结构性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在郑智等主力接近退役的情况下，中国足球在大赛的前景不容乐观。
二十年大好时光，中国足球却陷入阴霾。而当我们国家的职业足球深陷泥淖，乱象丛生时，日本足球的职业人士在做什么呢？
他们在贯彻自己的“百年计划”。
了解日本足球发展的朋友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是一个足球弱国，水平并不比中国强，1988年，川渊三郎加入日本足协，担任足球主席，他回忆那时的情景说：“当时人们对日本足球不抱希望，因为我们太弱了。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能让人们对足球感兴趣。”就是在川渊三郎的任期内，日本推出足球发展的“百年计划”，通过一系列细则开启日本足球的振兴。这项计划的主要内容有六条，分别是：
(一)“日本足协2005宣言”——百年梦想：2015年要成为世界前10的足协，足球人口500万人（球员及其家庭、足球工作者、注册的球迷），球队进入世界前十；2050年足球人口1000万，占日本总人口10%，再举办一次世界杯并获得冠军。
(二)日本足球地图：划分了9个大区，47个道府足协（其中42个是独立法人机构了）。
(三)日本足协年收入1.5亿美元（注册收入+国家队收入），2002世界杯获得了6000万美金的收入，3000万用于设施建设。
(四)日本足协的草根计划每年投入300万美金。
(五)日本足协强调足球的社会责任。
(六)日本足协专门设了一个直属足协主席的部门，将此理念细分逐步实现。
此外，“百年计划”还尤其重视青少年足球的开展。川渊三郎和专务理事平田竹男在当时强调了三点：1.中学足球运动的活化；2.为培养青年队员而进行的早期尖子球员教育；3.都道府县足球协会的自立化。
在这份计划里有一个细节深刻影响了日本足球的发展。那就是“所有日本孩子可以从6岁开始自愿接受足球训练，任何一个教练员只要带领年轻球队，就必须遵照统一的教学大纲。”大纲里有这样的一条规定：“日本人受身材限制，所以必须从脚下入手，从启蒙训练时就必须强调传球和控球。 ”所以，我们才能看到日本队在2018年世界杯里展现出不俗的控球技术，即便面对拥有阿扎尔、德布劳内、卢卡库等球星的比利时队也踢得有来有回，也看到在亚洲杯，日本人如何在伊朗的禁区闲庭信步，如何3:0痛击此前一球未丢的波斯雄鹰。
川渊三郎要求日本球员学习巴西足球队的踢法，将传控作为自己的风格，哪怕大赛成绩波动，日本队的风格依然延续着改革制定者的思路，而在中国，这几乎难以想象，因为中国足球的风格常常跟着领导走，领导换了，风格就改了，上一年也许还在高举高打，下一年就模仿起传控，若传控不如意，领导大赛年要出成绩，主教练就需要变换打法。
为何人种身体素质相近，中国和日本足球的发展却大相径庭？最直观的原因就在于足球人口数量。
中国虽然是人口大国，职业球员的数量却远不如日本。即便是中国足协提供的比较乐观的数据，2016年中国足球业余球员人口也只有五万五千人，男子职业球员注册人口更是不到两千人（1853人），而2017年，足协的注册数据显示中国的注册球员在八万人左右。
相比之下，日本仅仅在日本足协缴费登记的足球人口就有至少130万，总共的足球人口超过600万，2011年，日本的青少年足球人口就达到了60万。而中国2016年的注册青少年球员人数仅仅是42153人。
日本大学、高中足球联赛决赛可以座无虚席，气氛火爆程度不亚于职业联赛。但在中国，中超火爆的背后，是业余足球联赛乏人问津。当中国足球腐败频出、决策朝令夕改、环境急功近利，日本人却耐心按照制定的计划，一步一个脚印，在身体劣势的情况下成为亚洲一流强队，在世界杯决赛圈和欧洲、美洲足球强国抗衡。
而现在，日本顶级球员不但技术出众，身体对抗也超出很多国人的预想，亚洲杯半决赛3：0伊朗就是例子。对比八强战伊朗3：0中国的比赛，中国球员面对伊朗的逼抢，身体根本没有优势，一抢球就丢，被压迫就容易失误，但日本在半决赛却可以从容摆脱逼抢，在伊朗半场持续突破，在高对抗的局面下护球、传球。
日本现在的主力中后卫，身高在一米九左右，其中，后卫吉田麻也是英超南安普敦的主力，而酒井宏树也在法甲豪门马赛效力。欧洲顶级联赛的锤炼令他们视野开阔，大赛处变不惊，曾经和酒井宏树交手的中国球员秦升就感慨：“我就记得我们打柏太阳神那年，柏太阳神有个右后卫叫做酒井宏树，当时我觉得他的水平还不如张琳芃，但是后来这小子出国去欧洲了，等到俄罗斯世界杯再看到他时，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他的脸我看着是眼熟的，但是整个踢球的感觉和视野都不一样了。”
如果放下成见，日本和附近的韩国已经展现了——在认真培养青训、完备基础设施的情况下，东亚人能把足球踢到怎样的水准。日本是一面镜子，照出中国足球的问题。实际上，日本足球的道路就是中国足球最适合虚心学习的。但由于种种原因，中国仍不能如日本一般耐心地搞足球。
加之在中国，踢球的小孩出路不多，足球环境又差，青年球员一旦职业无望，就可能在受教育水平上落下同龄人一大截，在个人前途上陷入阴影，所以大部分家长绝不会愿意让孩子把足球作为人生方向。
国人爱看球，但真的要把孩子送去踢球，即便是职业球员也不一定愿意。而日本之所以有如此丰富的球员储备，也是在于日本的社会保障更充分，高中学历和大学学历工作者收入差距不大（1980年大学毕业生与高中毕业生收入水平差距是1.15倍，而到2009年，两者收入差距还没有增加一倍，只是1.87倍），青年球员在踢球时也重视文化教育。所以，即便日本青年踢球没有出路，再谋他路也并不困难。
中国人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热爱足球。真正的热爱，不是看到国家队输球就谩骂，一有比赛就赌球，而是真的愿意踏踏实实经营，把更多人输送到这项运动中。这世上不缺乏凑凑热闹的过客，少的是冷暖不弃的信徒，狂热容易，难得忍耐。如今，我们虽然把中超市场做起来了，把顶级球员的薪水提高到了千百万人民币甚至欧元，但在次级联赛，停薪欠薪却是常有的事，赌球默契球也司空见惯，功利、浮躁的足球环境伤害每一个热爱足球的人，也让家长们闻过三思，打消孩子踢球的念头。中国人说自己爱足球，但现实是，这些爱很少落到实处，城市里的球场经常空置，业余联赛的坐席空空如也，如果这就是爱，那么这种爱来得过于虚假，也显得没有底气。
所以已经卸任国足主帅的里皮说：“中国缺乏足球文化。”而他的另一句为人所知的感慨是：“中国人热爱足球，但看上去人们不太有踢足球的习惯。”
比国足水平落后更令人心酸的，是中国足球的冬天才刚刚开始。而比中国足球寒夜更令人绝望的是，国足振兴的口号喊了二十年，中国足球的发展却止步不前。
中国足球要做好过冬的准备。郑智、郜林、蒿俊闵等球员淡出后，中国足球人才青黄不接的问题将彻底暴露，到那时，除非归化球员，或者00后一代突然涌现出一批天才球员，否则中国足球的硬实力会比现在下降，国足冲击世界杯的希望也会更加渺茫。
凛冬将至，中国足球希望何方？或许，在喧嚣暂时平息后，解答这个问题，耐心比狂热更重要。正视不足，狠抓青训，风物长宜放眼量。只有虚心向邻国日本学习，拿出长久建设足球事业、不计较一朝一夕得失的魄力，不再急功近利，不再朝令夕改，真正培养我们自己的足球文化，中国足球才能真正看见黑夜里的光亮，也才能真正在亚洲崛起，成为一支令所有亚洲球队敬畏的强队。也许到那一天，曾经苦苦守候的球迷们才终于可以说：“世界杯，中国来了。”
作者简介：宗城，青年撰稿人、专栏作者。本文为澎湃·湃客“众声”栏目独家首发稿件，任何媒体及个人不得未经授权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