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程院院士、西安交通大学教授卢秉恒
20多年前,西安交通大学教授卢秉恒率领团队竞争快速成型技术的课题时,并不占明显优势。后来,他们虽然拿下了课题,包括主管部门官员在内的很多人心里依然七上八下。
让人吃下定心丸的是他手上的一层老茧。当时,科技部的一位官员在和卢秉恒握手时,摸到了他的老茧,这位官员一下定了心:这样的教授,准能做成事!
历经20多年,,卢秉恒带领团队从零做起,一路见证3D打印技术从寂寂无名到如今的名声大噪,成为国内快速成型技术领域当之无愧的领军人。2005年,卢秉恒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并获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
手上长茧的大学教授
卢秉恒研究的3D打印是一种快速成型技术,它实现了制造从等材、减材到增材的重大转变。
1992年,卢秉恒赴美作高级访问学者。在一次参观汽车模具企业时,他首次看到快速成型技术在汽车制造业中的应用,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一技术的先进性。他响亮地提出,中国完全有能力自主开发这种机器。当时,美国也只在6年前才做出第一台样机。
1993年回国后,卢秉恒带着4个博士生在简陋的实验室开始了艰苦的研发历程。“当时对快速成型只有概念,没有任何资料,只能通宵达旦一遍遍做实验摸索。”长江学者、西安交大机械学院教授赵万华亲历了当年光固化激光快速成型技术研发的日日夜夜。条件艰苦,他们经常骑着三轮车满西安市找机械厂加工关键部件,常常被实验用的材料熏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但大家都很拼,一心要做成。
当时,科研资金是攻关的拦路虎。卢秉恒大致算了一下,没有100万元是不行的。卢秉恒出国前有六七万元科研经费的剩余,后来又找学校支持了2万元,但这显然是杯水车薪。怎么办?只能自力更生。卢秉恒带着博士生自己开发软件、研发设备,除了买到的一些机械零配件,其它像动态聚焦镜、聚光镜、材料等,几乎都是他们自己动手做出来的。机器上的激光器要3万美元,他们买不起,就联合兄弟院校花了3万元人民币试制了一台紫外光激光器。实验用的特殊材料,国外进口价要每公斤2000元,而做一次实验起码要30公斤,国内材料又不成熟。卢秉恒找到化工学院,共同开发出光敏树脂,每公斤成本只要100元。至于开机床自己做试件,更是经常的事。曾经有工人看到卢秉恒做的试件,惊叹说这水平绝对达到了五级工。
其实何止五级工!大学毕业后的11年间,卢秉恒曾厂长、工程师、工人一肩挑,无论车铣刨磨钻,还是产品设计、工艺、模具,甚至生产、调度,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我很感谢在工厂的那段经历,也得益于手上的老茧,让我们申请到了国家重点科技攻关项目250万元的资助。”卢秉恒说得轻松,可有多少人知道,那布满老茧的双手背后,是面对资金短缺等诸多困难仍一心要做成事的执着与坚韧,是夜以继日的艰苦奋战和一分一文的精打细算,是攻克数不尽的艰难险阻后最终如期摆在考察组面前的快速成型样机。
1997年底,卢秉恒承担的攻关任务提前完成。他们陆续研发的设备,均处于国内领先地位,达到国际先进水平。通过企业化运作,如今全国已经建立创新服务平台20多家,创新人才培养基地近10家,为2000多家企业提供新产品创新创意设计及快速制造服务。卢秉恒逐渐成为我国从事快速成型与制造技术的知名专家和带头人之一。
2015年8月21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国务院专题讲座,特邀卢秉恒讲授先进制造和3D打印技术,“听众”是国务院总理、副总理、国务委员,以及各部部长,还有央企、金融机构负责人等。
“‘先进制造与3D打印’这个题目,是国务院领导亲自选定的,这可以看出国家领导非常重视‘促进中国制造上水平’这个大问题。而这盘大棋的紧要处之一,就是抓住世界产业技术发展的新趋势,改造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制造,3D打印正是这样的尖端技术之一。”中南海之行让卢秉恒深感振奋。
“专挖别人没挖过的矿”
从20多年前的寂寂无名到如今的名声大噪,3D打印在国内的发展,令熟悉的人不由得向卢秉恒竖起大拇指:有远见、看得准!
“当时也没看那么远,我看的是新。”卢秉恒说,“当年做3D打印是没钱又很花钱的事情。有人说上哪去弄100多万元?我说竖起招兵旗,定有吃粮人。只要是创新性课题,肯定会有人支持,能拿到资金,也会有人感兴趣前来加盟一起研究的。”
话虽这么讲,当时国内对3D打印的了解其实甚少,很多人不看好,就连跟他做研发的赵万华都心存疑虑:做的很多工作都是工程方面的,到时候写博士论文没有理论水平,能不能如期毕业?几年后,当他的论文《激光固化快速成型的精度研究》获得全国百篇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后,赵万华才明白卢秉恒说的“事情做好了论文自然就写好了”的含义。
“我做课题有个原则,凡是别人做过的,我就不做了。专找别人没挖过的矿挖。”纵观卢秉恒的科研道路,每每紧扣国家重大需求,自辟新路开拓创新,进而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并带动整个团队乃至学院做大做强,其浓厚的学科交叉意识和对整个学科发展前沿的准确把握让人叹服。
“上大学时,读《马克思的青年时代》,里面引用了但丁的一句诗:‘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我很喜欢,便把它当做自己一生的座右铭,激励自己做新的事,做大家没做过的事。”卢秉恒说,而之所以都能做成,则与他丰富的工程实践经验和起步早密切相关。“为什么目前我国企业老做低价竞争?因为起点就不高,总看市场上有没有人做这产品赚钱,如果谁都没做过,就觉得风险大,不愿意做。国外人就不一样,专挑别人没做过的事来做。两相比较,我们就输在起跑线了。”
“创新离不开实践积累”
“制造技术创新,不但需要理论素养,更需要工程实践能力与坚持的韧性。”卢秉恒说,他不赞成为了论文而论文的研究方式。他说过,论文不只要写在纸上,更要写在产品上,写在装备上。他带学生就要求两点:要有新思路、自己动手干。
卢秉恒的培养理念和个人经历关系密切。在1979年考上了西安交大机械专业硕士研究生之前,他在河南省三门峡中原量仪厂车间一线工作了十多年,把一个原来没有稳定产品的小厂搞得红红火火,年产值达100万元。考上大学那一年,他34岁,不当厂长做学生,迈向了人生的新旅程,后来攻读博士,他师从著名教授顾崇衔,“老先生对我影响很大,他的思想很新,越是新东西他越感兴趣”。
2013年,按照卢秉恒的提议,西安交大机械学院开始实施“制造装备行业领军人才计划”。学生在学校学课程做课题,到企业做工程实践,还要到国外大学进修,甚至到国外企业工作。卢秉恒说:“我们学校不止要做‘工程师的摇篮’,更要培养国家和企业急需的行业领军人才,理论知识、企业实践和国际视野均不可或缺。”
“我们每年毕业那么多博士,发表了那么多科研论文,申请了那么多专利,为什么技术没明显提升,企业没感觉到效益?因为做的都是‘假学问’。”受卢秉恒的影响,如今也是博导的赵万华很注重科研成果在工程上的实现,认为“这才回归科研的本质了”。
相比国外,我国3D打印研究起步并不晚,在航空航天和医疗领域的3D打印技术应用上,我国还走在世界前列。但产业发展太慢、企业规模不足,和国外相比仍然有不小的差距。卢秉恒说,当下最要紧的任务是做好国家层面的协同创新,让企业成为投资研发、应用成果、集成创新的主体,引导资金更多流向实体经济、先进制造业,“我们有信心在‘中国制造2025’计划中,提前10年实现以3D打印为代表的增材制造目标,与美国并驾齐驱”!
痴情科研不觉老。卢秉恒已经70岁了,患有高血压、冠心病,心脏放了四个支架,但他依然步履匆匆,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出差的路上,时间都是以小时计。虽然学院给他专门配了秘书,但是他仍然坚持很多事情自己做,外出从不让别人帮忙拎包。他的学生邵金友教授深有感触地说:“别看卢老师70岁了,但以他的工作节奏和强度,一般小伙子未必能跟得上。”
“这可能是一种责任在肩的‘激发态’吧。”卢秉恒笑着说,如今他身兼“高档数控机床和基础制造装备”国家重大科技专项技术总师、快速制造国家工程研究中心主任、西安交大机械学院院长等多个职务,事务之繁杂可想而知。“年轻时我就梦想能科技报国,上大学遇上了文革,毕业后又下车间呆了十几年,耽误了不少时光,现在赶上了国家发展的好机会,就想尽力为国家多做些事情。”(记者 冯丽)
《中国教育报》2016年5月26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