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得永久的悔—我的考研故事
清晨起来,下雨了。
今天是父亲的生日,父亲今年该五十二岁了。
父亲二十六岁的时候,笑着迎来了我的出生;转眼二十六年过去,我长成了二十六岁,却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
这样的雨天,总把我带到恍若昨天的少年时期。我仿佛又看见,在雨中,父亲把我抱到自行车的后座上,用他那很老式的宽大的雨衣罩住我,闷闷的,暖暖的。我用我那稚嫩的两只小手抓着父亲胖胖的后腰,闭上眼,只听那雨点吧嗒吧嗒地打在雨衣上的声音,感觉车子一直在走,走着走着,恍然睡了一觉,车子慢慢停了下来, 于是,我便知道,学校到了。
我掀开雨衣,从父亲的庇护下跳下车,往学校跑去。背后传来父亲的喊声:“别跑,慢点!好好学!”
年少的我那时还不知道后面这三个字的分量,可我向来听话,因为我知道,父亲的希望都在我身上,他希望我考上大学;我还知道,爷爷的四个孙子中,以我的成绩最好,如果我考上大学,我将是我们刘家世代以来第一个大学生。
于是,在父亲的叮咛中,我很努力地向学校跑去,也很努力地向父亲的心愿跑去。
我没让父亲失望,十七岁那年,我考上了大学。虽然高考没有发挥好,上的只是当地的一所师范类专科学校,可这也足够父亲骄傲的了。
我清楚的记得,大学时的同学去我家玩,回来的路上,他们对我说:“你爸爸很爱你,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
我知道父亲爱我,我还知道,父亲还对我有更高的期望,他希望我能再读本科,读研究生,读博士….他相信我行,他也相信,我不会让他失望,因为我向来是他的骄傲。
可是专升本的机会来临时,我却让父亲失望了。因为那时的我,正在一场疯狂的恋爱之中,不能自拔。我不想考本了,因为我的那个她,家里很穷,我想早点工作,供她上本科。
在执拗的性格这一点上,我继承了父亲的全部因子。没有人能劝放弃这个想法,她,同学,朋友,甚至是母亲的眼泪。
于是父亲对我说:“孩子,我们尊重你的选择。可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自己学业的进步和你的爱情,和你的事业,是没有矛盾的。你会后悔的!”
我分明还记得,说这番话时,父亲的眼神,那是一种你看了一眼就再也不忍心看第二眼的淡淡的哀怨,无奈和失望;还有,一丝仍然包含爱的宽容和期待。我的心,被刺了一下。可是这种疼痛终被一种对教师生活的向往所抚平了。
后来的一切,都证明了父亲的话是对的。我和她,相恋四年之后还是分手了;至于我的工作,虽然我凭着年轻人特有的激情和努力也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学生也非常喜欢我,但是我对自己却总是不满意。
我总想把自己的课上得更好,可我越是努力地备课,越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专业知识和理论修养上的不足,越有江郎才尽之感。我有爱心,有激情,有口才,却没有一个教师进步所最需要的东西:内涵。一个教师要有高超的教学技巧,而真正的技巧是需要以内心深刻的理解和洞察为基础的,所谓“心有所感,外有所形”。我缺的,就是这种非宁静思学不能带来的内涵。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我后悔了。
老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2004年,我省的师范大学首次面向社会招收专升本学生。象我这样已经踏入社会工作的人,只要有专科学历,就可以报考。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问:“你报吗?”
我坚定地点点头,父亲笑了。
我看到了父亲的笑容,我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让父亲再笑一次。
可我却再也没有看到父亲的笑。在我就要考试前的几天前的一个晚上,父亲骑车去上夜班,被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带进了路边的沟里,再也没有起来。
第二天的早上,我看见了父亲的遗体,他的嘴角微微地张着,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给父亲出殡那天,是我二十三岁的生日。当我看见父亲的遗体被送入火化炉的刹那间,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悔恨传来,我用尽生平的力气喊到:“爸爸,你看着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决心,信心和毅力,顺利考上了本科。一年后,2005年的暑假,我再次拿出这种决心,信心和毅力,开始了自己的考研之路。
我把父亲的照片带在身边,想偷懒时,就看父亲一眼,看他的眼神,光芒,慈祥,坚定,期望;于是我便又振作精神。我也得以知道,鲁迅先生当年面对藤野先生的照片,从中汲取了怎样的力量。
考研之所以让人成长,就在于,它可以让你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潜力有多么巨大。当一个人心无二致地向着一个目标努力的时候,似乎蕴涵在体内的所有的能量,智慧,信念都在为你爆发,如同童话中的“小宇宙燃烧。”
考研之所以让人难忘,还在于,它可以给你一笔精神的财富和智慧的洗礼。我考的是对外汉语专业。由于专业的关系,我需要看很多先秦诸子的著作。开始的时候,我还只是把他们当作一种应试的准备而已,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用心的学习,我仿佛进入了先哲的内心世界。复习,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在是一种任务,而是成了一种心灵的约会。我觉得先哲们的伟大之处在于,一拿起他们的著作,哪怕是身在闹市,你也可以立即进入到一种自然安静的氛围中,直透你的心灵。
学到后来,我简直觉得自己不象是在考研,而象是在悟道了。我分明觉得,先哲们已经为我指明了考研的道路。老子的淡泊无为,让我保持一种宁静的心态,面对各种诱惑而不动心;孔子的“学而时习之”的教导,又在为我指明复习的方法和态度;而〈〈庄子〉〉中,那位庖丁的技艺,更让我坚信,考研,可以用心去体会,成为一种艺术!
我敢说,这种心境和感悟,一生中也只有这一次而已。而这一次,是考研带给我的。
我感觉自己所有的智慧和能量都被自己调动了起来,而我的心却很静谧。于是,我知道,我会再次成功的。
2006年5月16日,我从网上,确认了自己被录取的消息。
自从父亲去世后,我就一直相信,冥冥中,有天意。而这次,我更加坚信了。因为,我得知自己考上本科,就是在两年前的同一天。
父亲其实从来没离开过我。
如今,我已经在自己心爱的大学度过了一年多的研究生的生活。一年过去,我也得以明白,研究生,既是一个终点,又是一个新的起点。我们之所以为人,就是在不断成长,不断进步,不断地超越自己。在这条道路上,信念是我们头顶的蓝天,勤奋是我们脚踩的土地。而我们最珍贵的父母的爱,是我们前进的动力。
更重要的是,父亲用他的生命在告诉我,你所珍爱的,或许转眼间就失去。惟有珍惜爱我们的人,我们爱的人,善待生命,好好生活,才不会留下一生的悔恨。幸福真的不是你去获得什么,而是珍惜你的拥有。
爸爸,您说,您是这个意思吗?
今天,是您的生日。
我遥望天堂。爸爸,生日快乐!